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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会儿,吴正浩就跟着立春进了日影阁,苏玉畹已坐到了小厅里,指着下首的椅子道:“坐。”待吴正浩坐下,她便将黄家的这门亲事一五一十地跟吴正浩说了,甚至连黄怀安和黄文胜说的那些话都没有漏下。
却不想她的话声刚一落下,吴正浩就道:“姑娘,要是姑娘问小人的意见的话,小人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。”
苏玉畹一愣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“婚姻历来讲究门当户对,不是没有道理的。那黄家是个大户人家,那黄老爷又只有两子,定然是希望儿子多多开枝散叶,妻妻妾妾这些自然是少不了的。我们谷雨没有个好出身,虽有姑娘给她撑腰,但终是没有血缘关系。如今黄公子图个新鲜,起了娶妻的意儿,可等过几年不新鲜了,他再纳个出身比谷雨好的小妾来,我们谷雨的日子岂不难过?”
因为不好意思,谷雨并没有跟着过来,屋子里只有苏玉畹、立春和吴正浩,但自己的亲事,谷雨又怎不关心?此时她正跟霜降躲在后窗处偷听呢。听到父亲的话,她愣了一愣,随即紧咬了下唇,神情复杂。
屋子里,吴正浩不待苏玉畹接话,又继续道:“姑娘也知道小人以前是在镖局里走镖的,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,听过不少事儿,这大户人家表面上花团锦簇、兄友弟谦、妻贤妾美,私底下争权夺利、勾心斗角、黑暗龌龊,数不胜数。虽然和睦的大户人家也有,却是少之又少,十分罕见。
我们谷雨貌似精明,实则心眼再实在不过,我实在不愿意她往后过着憋憋屈屈的日子,倒宁愿她嫁个平头百姓,做点小买卖,或是置十来亩田地,平安度日。即便她命不好,遇人不淑,但上有姑娘为她撑腰,下人小人在为她讨公道,她的日子绝不会太难过。”
说这话,吴正浩也是有底气的。苏长清和苏玉畹都不是小气的主子,他们父女三人在苏家做下人这么些年,手里除了月例银子,还有逢年过节或是办事得力时所得的打赏,算起来光是谷雨手上就有三百两银子了,更不用说还有吴正浩的呢?即便不指望所嫁的男人,光是他们手上的银子,就能做个小买卖或买个小田庄了。更不用说,以苏玉畹对他们的器重大方,谷雨嫁人时,她定然会给她再陪上一笔银子,不说多,一二百两银子那是绝对有的。
听了吴正浩这话,苏玉畹忽然想起颜安澜那门亲事来。颜安澜跟黄文胜一样,对她也有情义,但这样的情义不足以让她对以后的生活有信心,能下决心嫁给他。因为,她与他,也是门不当户不对,而且永安候府那样的豪门也让她望而生畏,不愿意去尝试那种劳心劳力的生活。
谷雨这门亲事,跟那门何其相像。
她点点头,发自内心地赞同道:“你说的很有道理。这样吧,你跟谷雨好好说说,劝她一劝。她的亲事,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。”
吴正浩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苏玉畹行了个礼:“多谢姑娘。”
他转过头,对立春道:“还请立春姑娘去跟谷雨说,叫她来寻我,我有话要对她说。”又对苏玉畹作了个揖,“如此,小人就先回去了。”
“去吧。”苏玉畹转过头去,朝后面露了一条缝的窗子看了一眼。她相信,凭吴正浩的功夫,肯定知道谷雨在后窗处偷听。
立春也心知肚子,答应了吴正浩一声,送了他出院子,便朝屋子后头而去。可没等她走几步路,就见谷雨姐妹俩从后面出来了,谷雨脸上的带着一丝落寞。
“听到了吧?赶紧去吧。”立春催谷雨。
谷雨点点头,耷拉着脑袋朝院外走去。
霜降还想跟上,立春一把将她拉住:“你去凑什么热闹?赶紧回屋里去侍候姑娘。”
霜降一想也是,姐姐的亲事虽然她这做妹妹的很是关心,但无论是父亲还是姐姐都比她思虑得深。他们无论做什么选择,都是对姐姐最好的,她这脑子还是不要去出什么馊主意了。
待得半个时辰后,谷雨从吴正浩那里回来了,眼睛红红的,显然是哭过。苏玉畹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吴正浩把谷雨给劝住了。她什么也没问,只道:“我这里没什么事,你且回房歇息吧。”
谷雨也不推辞,点了点头就回了自己的屋子。
苏玉畹见霜降抓耳挠腮地也想跟出去,不由笑道:“行了,去吧。”
霜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扔下手里正在洗的毛笔,飞快地跑了出去。
“这丫头,毛毛燥燥的。”立春骂了一句,将手里的画轴卷好,过来把毛笔洗净,又将案台给收拾了。
望着窗外,苏玉畹突然问道:“不知谢方铃的日子过得如何。”
谢方铃在今年夏天就出嫁了,嫁给了临县一个姓袁的举子。袁家是书香门第,家中虽然不是特别富庶,但有三百亩良田,城里有两个小铺子,吃穿不愁,袁举子有个叔叔在京里做五品官儿,与谢家也算得门当户对。不过袁家四代同堂未曾分家,姓袁的举子是长房长孙。听说谢方铃嫁过去就帮着婆婆管家了,也不知道日子过得好不好。
“不如姑娘写封信给她。”立春建议道。
“也好。”苏玉畹点头,等立春将信纸铺上,她便提笔写了一封信,封好递给立春,“叫阿九明日快马送去,取了回信再回来。”
“是。”立春接过信出去了。
谢方铃所嫁的县城离休宁县并不远,阿九又是一个人骑快马,第二日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就回来了,给苏玉畹带回了谢方铃的回信。
看完信,苏玉畹叹了一口气。
“怎么的,谢姑娘过得不好?”立春见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,忙将油灯点上。
“也不是。”苏玉畹摇摇头,“她嫁的是长房长子,以后是要做宗妇的,现如今跟着婆婆打理家事,里外操心,十分辛苦。而家中长辈、妯娌繁多,矛盾也不少,她辛苦点没啥,却还得受委曲,稍做得有些不如意,就要被人指责。而她夫君,一个月里至少二十来天都在外面,或是与人谈文论经,或是游历,或是去书院听先生讲课,夫妻两人相敬如宾。不过万幸的是,她夫君屋里还没添小妾,辛苦了一天回到屋里,还算清静。只是她婆婆最近总是唠叨,说她嫁进夫家都小半年了,还没怀上孩子,念叨着要给她夫君纳妾。”
立春听了,半晌没用作声。最后叹息道:“女人出了嫁,就没见有几个过得好的,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。”
“可不是。”苏玉畹道,“看着吧,如果方铃的夫君没考中进士还好,要是中了进士,以后肯定得留她在老家照顾父母长辈,而他自己则带着小妾上任。她空有个名份,做着老妈子的事,费心劳力地赡养别人的父母,赚钱给那男人花,而小妾则心安理得地拿着她辛苦赚来的银子,跟她的男人游山玩水、双栖双飞。”
立春看她半天,突然问道:“姑娘,您是不是不想嫁人?”
苏玉畹无奈一笑:“你说,可能吗?”
立春老实摇头:“不可能。不说太太不允,便是世间的唾沫都能淹死人。”
“可不是。”苏玉畹神情郁郁,“可我一想起嫁了人,就得像方铃或是金氏、陈家大表姐那般过日子,我这心里就堵得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