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笑是吾人妄作思想,天又巧行窥伺,徒与人作个话柄而已。“富易交,贵易妻。”这两名不知什么人说过的,如今人作为口实,但是富时交之人,便是不可与友的人,我先当绝他在臭味未投之先也,不令他绝我在骄据之日。
只是一妻,他苦乐依人,穷愁相守。他甘心为我同淡泊,可爱。就是他勉强与我共贫穷,可怜。怎一朝发迹,竟不惜千金买妾,妄生爱憎?是我处繁华,他仍落莫,倒不如贫贱时相亲相爱。
此书且把一个妄意未来之钱,竟去久婚之配,终至钱物不得,客死路傍的试说一说。话说直隶江阴县有一个相士胡庄,他也是个聪明伶俐人儿,少年师一个袁景庄先生学相,学了八分艺,倒也能说会道,一日也能挣得些许银子。
这一年,胡庄娶一个妻叫马氏,生相锉小,面色紫膛,有几点麻。喜得小家出身,且定勤俭得紧,自早至晚,巴家做活,再不肯躲一毫懒。这胡庄先生在人丛中摆张轴儿,去说天话勾人,一日去骗得几个乡里人,分得两三张纸。
也不过赚得二三分铜钱银子。还有扯不人来时,只是他在外边行术,毕竟也要披件袍儿动人,这件海青是穿的。且说逢年时不济,胡庄的生意日渐冷淡。马氏在家有裙没裤,一件衫儿七衫八凑,一条脚带七接八接,有一顿没一顿,在家苦涯。
喜是甘淡薄性儿,再没个怨丈夫的。像这类妇人,本是难觅得的。然胡庄弄到一个没主意,反回家来做贼胆大,叹气连声道:“只为你的相贫寒,连我也不得发达。”
马氏再也不应他,真不难握。慈般过活,自然十分艰辛。亏得一个房主杨寡妇,无子,止得一女,尚未许人,见马氏勤苦,不来讨他房钱,还又时常周济。
一日,杨寡妇偶然到他家中,急得马氏茶也拿不出一钟吃,却是胡庄回来,母子去了,胡庄问道:“方才那女子那家?”道是房主人家。胡庄道:“也似一个夫人,待我寻个贵人与他,报他的恩!”不题。
且说胡庄行术半年,说些眼前气色,一般也吃闯着几个,生意略兴。他道:“我们方术人,要铺排大,方动得人。”
积攒得一百七八十块银子,走到银店里一销,销得有五钱多,买了三匹稀蓝布,几枝粗竹竿,两条绳,就在现前称了。
且凭着那一张烂嘴,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,看见衣服齐整的拱上一篇,衣衫蓝褛的将上几句,一两句三杯上马来,只得葫芦提收拾。亏他嘴活,倒也不曾吃大没意思。正是:面有十重铁甲,口藏三寸铜钩。
惯钓来人口气,乱许将相公侯。一日立在县前,只见县里边走出几个外郎来。内中一人道:“我们来试他一试。”齐环往了这帐儿下,一个个涯将近来。
胡庄个个拱上几句,道一定三尹,一定二尹,可发万金,可发千金。将次相完,有这等一个外郎,年纪二旬模样,也过来一相。
且说胡庄正在县前与几人行术,一人拱上几句,不想又来一外郎,胡庄仰首一瞧,暗暗称奇,道:“此位却不是吏道中人。他两颧带杀,必总兵权。骨格清奇,必登八宝。虎头燕领,班超同流。
鹤步熊腰,萧何一辈。依在下相,一妻到老,二子送终,寿至八旬,官为二品。止上该见喜,应生一个令郎。”那个外郎道:“小儿尚未娶妻。”
胡庄道:“小子并无妄言,老兄请自重。”这人笑道:“我如今已在吏途中混了,有甚大望。”胡庄道:“请问高姓大名?后日显达,小生要打抽丰。”
这外郎正欲答话,却有一个同伴要扯他走路。胡庄歪缠不放,那同伴怒道:“这厮歪缠个甚?我家主人乃是兵部徐老官之子徐观徐公子,说毕扬长而去。”正是:风尘混迹谁能鉴,长使英雄叹暗投。
喜是品题逢识者,小窗嘘气欲冲牛。本日亏这一起人来,胡庄也赚了些钱,回到家中道:“我今日撞得位贵人,日后要在人身上讨个富贵。”正说间。
只见一个丫环拿了些盐菜走来,道:“亲娘见你夫妻二人日日淡吃,叫我拿这些菜来。”恰是杨家丫头。胡庄道:“多谢奶奶亲娘,承你们看顾,不知你家小主人曾有亲事么?我倒有一头绝好亲事,还不晓要甚人家。”
丫头道:“不过是个当得人家,只是家里要人赘。”胡庄道:“我明日问了来说。”丫头去了,胡庄连声道:“妙!妙!后面抽丰且慢,先趁一宗媒钱。”马氏道:“媒不是好做的。
如今杨奶奶且是好待,不要因说媒讨打吃。”言毕吃吃而笑。胡庄笑道:“不妨。”次日拿了一个钱买了一张帖儿,来拜徐家官人。
恰值徐老官不在,惟徐观相待。二人坐定,用过一口茶,徐观道:“昨承先生过奖。”胡庄道:“学生这张嘴再不肯奉承,再不差。公子还该读书才是啊。”徐观道:“这不能了。”
正说话间,堂上发梆,徐观欲起身,胡庄一把扯住道:“还有请教。昨闻先生未娶,不知要娶何等人家?”徐观道:“学生素无攀高之心,家事稍可存活,只要人是旧家,女人齐整罢了。”
胡庄赶紧道:“有一寡居之女,乃尊二尹,殁了,家事极富,人又标致,财礼断是不计的。今若入赘,意似跌人蜜缸里了。”徐观道:“学生意在得人,不在得财。”
胡庄道:“徐先生,如今说人有陪嫁,瞎女儿也嫁出去了,只是这女儿,在下见来,极端庄丰艳,做人又温厚。”
徐观欲上堂,胡庄唠叨个没完。徐观无奈,扔下几两银子,道:“改日再叙罢。”当即作别。胡庄心头高兴,料想这桩美事己成了八分,出手便骗了几分银子,收拾了走到杨家。杨家一小厮道:“胡先生来还房钱么?”
胡庄道:“有话要见奶奶。快去通报。”其时杨寡妇已听丫环说了,便请进相见。胡庄先作七八个揖,谢平日看取,就道:“昨日对阿姐说,有一个本县公子,叫徐观,年纪不上二十岁,才貌双全,本县大爷极喜他,家事极好,我前日相他,是大贵之人,恰与令爱相对。
学生待要作伐,若奶奶肯见允,择日他来拜学生,可以相得。这人温柔,极听在下说,可以成得,特来请教。”杨寡妇道:“老身没个亲眷,没处打听。
先生,他根脚也清,家事果好?”胡庄道:“学生不打听得明白,怎敢胡说?”寡妇道:“不是过疑。
只这些走街媒婆只顾亲事成,便人家贫男,还道是旧族人家。一文钱拿不出,还道是财主,四五十岁,还道是二十来岁。
后生有疾,还道齐整。更有许一百财礼,行聘时,只得五六十两哄人。事到其间,不得不成了,就是难为了媒人,女儿已失所了,故此要慎重。”
且说胡庄往杨寡妇家说亲,有意把寡妇之女杨枝儿许于徐家公子,然寡妇见多识广,却不肯轻信胡庄所言。
胡庄急煞,道:“奶奶,需知学生是学做媒的,那里有半点好狡?这徐老官是出得起钱的,日日有钞括。若说人品年纪,明日便见。”吃了杯茶出了门。
且说杨寡妇极有心计,待了两三日,便使小厮去县里暗暗察访。可那小厮明里与主人办事,暗地却又去勾结了胡庄,只图能与他二两碎银子。胡庄明理,当即将小厮在家中留守一日,好酒好菜相待。及至天黑,才与他二两银子。
如此那般叮嘱几番,打发他去了,杨寡妇得了回话,方才放下心来。便将胡庄请过,道:“你可着那公子来与我相见。”胡庄道:“好说,好说。明日徐观正要来此处造访,便来把丈母娘顺便一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