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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第二日,许宣竟没有让白夭夭再去整理药材。
白夭夭用过早膳,忽闻一阵琴音飘扬,正是她昨日所奏之曲。
随着琴音寻往竹林,远远望着正专注练琴的许宣,模样清俊,气质高远……这样一看,与彼时的紫宣,倒是几乎没有什么不同。
白夭夭不想惊扰此情此景,便驻足看了许久,听他循环往复地奏着紫宣所作之曲,由回忆与现实慢慢重叠……
直到冷凝带着笑意前来,停在琴前,问许宣:“师兄今日的琴音格外不同。”
许宣听了也是微笑盈唇:“哦,白姑娘琴弹得不错,昨日跟她学了一学,感觉倒是颇有长进。”
“是吗?”冷凝笑容有不可察觉的凝滞,但她稍稍低头掩饰住了,只甜甜说道,“师兄一向好琴,却苦于医道和药师宫事务缠身,不得好好寻一师父学习,眼下白姑娘有此所长,倒是正好了。对了,师兄……要不要告诉你一个大消息?”冷凝话锋一转,抬眸望着许宣笑的神秘又天真。
许宣看着她,眼神也是颇为宠爱:“瞧你这表情,肯定是好消息。”
冷凝上前,挽住了许宣的手臂,笑靥如花地坐下:“不好玩,你一猜就猜中了。”
“没猜中,你又会说师兄不了解你,女孩子家别这么多复杂心思。”许宣虽似是在讲道理,唇边的笑容却十足温和。
白夭夭远远看着二人自小熟悉又亲切的互动,心头微痛,方才的幻境终是不复存在。长长叹了口气,白夭夭转身离开,而身后的冷凝却在许宣耳边附耳道:“这个消息跟白姑娘有关。”
许宣脸色不经意一变,问:“白姑娘能有什么事?”
冷凝噙笑望着他:“昨日傍晚姐姐过来,说要给白姑娘找门好亲家!”
许宣一惊,直接站起:“胡闹!婚事岂能儿戏!”
冷凝没料到他反应竟如此巨大,唇齿一嗑,嗫嚅道:“师兄,男婚女嫁再自然不过,怎么会是胡闹?”
许宣也道不清自己为何竟如此失态,转而抱起琴,冷冷道:“总之,你们别瞎掺和,真是闲的没事,便替清风先找。”
眼见他抱着琴疾步离开,冷凝狠狠一跺足,扶着旁边竹子的手,竟在青绿翠竹上掐出几道白印。
白夭夭左右无事,便出得药师宫,又捻了术法,进了临安府,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,又在日落前走到了西湖边。
此刻的西湖,最是温柔又灿烂,西下的夕阳,在湖面撒开金色的波光粼粼,如贵妇打开了装满钗环的妆匣,却又毫不艳俗。
“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”白夭夭轻声吟着,想到紫宣教自己念诗时头疼却依旧温柔的样子,唇角微微一勾,喃喃道,“紫宣,你若活到此时,定也会喜欢此诗,喜欢这样平静美丽的西湖。”而不是蛟龙作乱时的黑云压城、波浪滔天。
远远的,忽然飞来一道精致的符纸,围着她转了几圈便落于她的手上。白夭夭循着来源望去,只见一胖乎乎的小捉妖师,背着葫芦,笑得灿烂,迎着夕阳往她跑来,问她:“请问这位大姐姐,可曾见到我师兄?”
白夭夭温柔笑着,帮他理了理额前汗湿的头发:“你师兄什么模样,叫什么,人在何处?”
小捉妖师指着前方道:“他此刻应该在前面的菩提树下,我腿短跑得慢,这传讯符我又不大使得会,能不能麻烦大姐姐替我去瞧瞧,我家师兄一练功,就容易忘了时辰,师父此刻正找他呢。”
白夭夭颔首:“好,那你稍等。”说罢,便朝着前方提步而去,待寻到那棵菩提树时,白夭夭一见树下正练习术法的身影,便是诧异不已,眼前之人,不是凌楚又当是谁?
她忙匆匆上前,声音颤抖地问道:“凌楚,你为何在此?”
齐霄缓缓张开眼,凝视着白夭夭,眼神中有着戒备之色:“凌楚?你认错人了,我可是伏魔山庄的齐霄。”
白夭夭观他神色,不似作假,脑海中缓缓浮现了二十年前凌楚在她面前消失的一刹……白帝说他下了凡界历劫,莫非……
她喃喃问道:“齐霄?是与小青有过争执的捉妖师?”
齐霄面上戒备之色更重:“你怎么会认识那条蛇妖?唉呀呀,要不是有人求情,我早收了她!你们什么关系?”
“听小青说你师从伏魔山庄,这么说来。你是李元一的徒弟?”白夭夭稍稍回过神来,继续追问。
齐霄也是惊讶:“你认识我师父?”
白夭夭细细打量着齐霄,眼前迭入凌楚形象,两人完全是一模一样,没有差别……
白夭夭原本已经安定的心头再度掀起轩然大波……
许宣与紫宣,他与凌楚,都有着完全一致的相貌,而他和许宣都是二十岁的年纪,时间也能对的上,这绝对不仅仅是巧合……
齐霄,必然是当初下凡历劫的凌楚,而许宣……
齐霄见她只知道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,面上有些发烫,不知所措地抓了抓脑袋,道:“你怎么了?这么盯着我瞧,虽说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,但你这赤裸裸的眼神……该怎么拒绝你呢?”
白夭夭回过神,只觉又好气又好笑:“你恐怕误会了,我刚刚见到一位小师父……”边说边转身去寻,却见方才来处空无一人,哪儿有什么小捉妖师的身影,她不免奇怪地继续说,“刚刚这儿有一位小师父,背着葫芦,大概八九岁样子,他说是你的师弟,托我……”
齐霄见她行为怪异,防备心早已甚浓,此时更打断她:“我没有师弟!难道……但此处并无妖气,你眼睛没问题吧?”
“对了,传讯符!”白夭夭忽然想起手中的传讯符,便比给齐霄看,“你看,这是那小捉妖师使得不好的传讯符,落在了我手上……”
齐霄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空无一物的指尖,再看看她神态痴傻的样子,道:“看来你是见到了幻境,该不是被妖魔缠身,不过正好遇上了我,算你幸运,我无妖不除……”
“你看不见?”白夭夭无也不知为何方才那小捉妖师不见了踪影,竟让眼前的齐霄对自己疑神疑鬼,真是万般无奈。
齐霄缓缓摇了摇头,侧眸打量着白夭夭:“看来你的心魔不轻,不过你身上倒是没有妖气,这是怎么回事?”
边说边是一掌挥出,却发现白夭夭于他出掌测试之间,身上笼罩起盈盈白光,不由问道:“你有法术?”
而白夭夭也于他这一掌间发现他身上也早无半点仙气,微微一笑,道:“曾在骊山老母座下修习。”
齐霄猛然想起几日前小灰前来找自己,说小青受骊山老母座下的白夭夭上仙感化,恳请他网开一面、既往不咎……便问:“请问姑娘可是骊山老母座下白夭夭,曾请托小灰前来言和?”
白夭夭颔首,又徐徐道:“小青与法师有过节,但她已经醒悟,日后定当好好修行,还请日后法师别与小青计较。”
齐霄嗤之以鼻:“你为人正派,但你眼力不好,那青蛇妖性顽劣,你竟然还收了她在身边。”
白夭夭想到凌楚当年对自己的态度,不由觉得好笑:“你这口气跟凌楚一模一样,一点都没变。”
“凌楚?”齐霄浓眉一拧,“你再三提到这个人,我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,他也是收妖之人?”
白夭夭眼神一暗,轻轻叹了声:“说来话长,日后有机会再与你详谈。曾有人告诉过我,是人是妖取决于自己,小青今日是妖,将来未必不能度化成仙,人妖魔区别仅在于心……”
齐霄因白夭夭的这番话而陷入沉思,白夭夭却因手上的传讯符突然飞走而率先回过神来,匆匆作揖道别:“在下还有其他事情,先行告别。”
“诶,白姑娘,以后咱们可以多交流如何除妖啊……”齐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想要唤住她,声音却又弱了下去,喃喃道:“为何觉得白姑娘有些眼熟?难不成交过手?”
2
白夭夭循着传讯符,来到了蓬莱仙山。
形色匆匆地走过绽放的奇花异草,白夭夭来到仙鹤房门前,心里一定,推开房门,却一眼望见房中仙鹤手上的红色疤痕,大惊失色,也顾不得心里的疑惑,抢上前去仔细查看:“姐姐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?是因为受了伤,才传讯要我前来?”
仙鹤却是摇头:“与这伤倒无关系。我利用幻术幻出那小捉妖师指点你与凌楚见面,我想从他身上或许能查到一些关于紫宣的信息。”
“他果然是凌楚?姐姐是如何得知?”白夭夭面上现出一丝急切。
仙鹤眉间微蹙:“前几日,蟠桃大会上,我听见白帝私下讨论凌楚下凡历劫之事,于是我查了凌楚下凡后的身份,才安排了这场相会。”
白夭夭也是慨叹:“当日凌楚私盗聚魂灯,若不是白帝徇私,恐怕不是下凡历劫如此简单。而凌楚下凡历劫后,早无先前的记忆,已是凡人之躯……”
仙鹤缓缓摇头:“并不只是聚魂灯,凌楚下凡与紫宣定有莫大关联,以白帝性格,一来好面子,二来最是护短,想必怕你知道紫宣下落,才匆匆让凌楚下凡。可惜,毕竟是问不出什么了,不然你当能印证我俩心中所想。”
白夭夭想到了许宣,柳眉便拧在了一处:“那药师宫的许宣空有一副紫宣的样貌,脾性却差了十万八千里,是否那日聚魂灯出了什么差错,导致紫宣性情大变?”毕竟就连凌楚下凡历劫,个性却依旧如千年前那样“见妖就要除”活脱脱的一个模子。
仙鹤也是叹惋:“眼下的确不能妄下定论,他们是否有关连。”
白夭夭又忆起另一处疑惑:“我探了许宣的神识,并没有紫宣的气息。 ”
仙鹤站起身来,由着白夭夭搀扶着自己,去寻了伤药,再帮自己缓缓洒上,她继续说道:“若是凡人之躯,不可能残留仙人气息。千年前,若不是我们三人各怀私心,也不会让紫宣遭受如此大的劫数。凌楚心中的苦并不少于我们,他一向心高气傲,从不示弱,定是拼了命也想为紫宣死而复生争上一争。但聚魂灯一出,必定掀起波澜。更何况,他现在的身上,仍怀有命格,毕竟凡人,这并非好事啊……若是许宣真是紫宣重生,身上也当有七杀命格……”
白夭夭大惊失色:“凡人之躯,也能承载命格?”
仙鹤笃定颔首:“白帝亲口所言!”
说着,仙鹤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,只见她手上伤口与药相互抵触,竟有黑烟缓缓冒出,白夭夭心惊肉跳,忙用一旁的清水清洗:“这不是普通的伤,竟能腐肉蚀骨。”
仙鹤匆匆将伤口盖起,神色也是郁郁:“没想到这小小伤口,竟得卧床调养。”
“方才姐姐说着伤口与凌楚之事无关,那……”
“这边是另一件我要托付你帮忙的事,”仙鹤拿起一段枯萎的无疾兰,递给白夭夭,“不知是谁盗了无疾兰的根,更是狠毒地用根上汁液毁了其花,要知道无疾兰之毒全在根上,十年开花,百年结果,花同果实均能治百病。眼下百草仙君正为这事伤神。我有伤在身,你帮我查查此事。”
白夭夭仔细看着无疾兰,眼神也是十足忧郁……无疾兰之根,能炼制百病,引天下重疾,不知是谁有这等本事,能进蓬莱仙山盗药,而他炼制百病的目的又是什么……
白夭夭凝神观察,发现无疾兰上竟隐隐飘散着黑色妖气,心思稍定,看来,唯一可以追踪之法,便是循着这妖气去寻了。
而就几乎同时,药师宫外山林,一重伤之人伏在马背,鲜血沿着马腹滴落而下,那人紧抓马缰,拼着最后一口气纵马朝着药师宫方向疾驰,宋师兄领着断阳宗弟子严密戒备:“小心,有人要闯药师宫!”
奔马至药师宫前便已是精疲力竭,马背上之人也重重滚落至地,宋师兄比了个手势,断阳宗弟子便将人围了个严实,宋师兄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,却是面现不忍之色:“是谁下手这么狠,几乎将人经脉都砍断了。”说罢,将人翻了过来,脸色大骇,“这是城外十里的药商吴掌柜,赶紧的,送进去让宫上看看!”
3
药师宫大厅内,许宣正端着杯茶坐在上首,悠闲地用杯盖撇开茶沫子,再看看下面的小青和小灰,道:“说吧。”
小青抓了抓头,一脸尴尬:“是小白非要我带着小灰来,向你们解释清楚地牢之事。”
许宣笑了一笑:“药师宫恩怨分明,你们主仆二人做的好事,总要有个交代。”
小青不知为何,觉得他那笑容冷的可怖,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,回头催促小灰:“你还不快说,是怎么助我逃出地牢的?听说之前从没人逃脱,你是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,我以前竟然从不知道。 ”
小灰双眼骨碌直转,十分心虚害怕,一会儿看看许宣,一会儿看看小青,吞吞吐吐道:“其实……我……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“你不清楚?还是故意隐瞒?”
许宣重重地把茶杯一放,吓得小灰一个哆嗦,险些跪坐在地,忙抓耳挠腮地解释:“我真不敢隐瞒,我一到守卫就全倒下了,才顶了这个功救出山君。还有那降魔杵,兴许是个假的,我一碰它,就掉了下来……”
小青一巴掌狠狠打向小灰:“你竟敢骗我,我以为你对我忠心……”
小灰掩着脸,连连告饶:“求山君明见,我的确一心想救山君。”
许宣思忖着问:“事情真这么单纯,还是有人暗中帮了你?”
小灰额上冷汗连连,却依旧矢口否认:“绝对没有……我……我哪儿来这么大面子找人帮忙……”
许宣又问:“那你们二人,又是怎么进入地火的?我带人在入口把手,怎未看见你们?”
小灰在许宣的炯炯目光下,更是紧张急迫,结结巴巴地想法子解释:“就……就是……”
他还没“就是”完,宋师兄就突然一路大喊着跑进来:“宫上,不好了! ”
许宣看向门口,不免叹息:“慌慌张张,每天除了‘不好了’就听不到半点新鲜的消息。”
宋师兄着急跺脚:“哎呀,真的不好了!药商吴掌柜身中数刀,奔驰了十里刚刚到门前……”
许宣一听也是大惊:“吴掌柜从不沾染江湖中事,怎会惹上这样的麻烦,我们走!”起身大步走出大厅,经过小青、小灰时,淡淡说道,“地牢的账,咱们回来再算! ”又问宋师兄,“到底什么情况?”
“我也不知,我暂且在客房里安置了他,他身上的刀伤看来像是乱砍,并非有武力之人……”
许宣与宋师兄声音渐远,小青转过头望着小灰,眼光严厉:“小灰,地火那里的另一个入口,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!”
小灰低头,心神更加不宁,支吾半晌才说:“是我有个朋友告诉我的……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,只是之前,他救过我的命,我便跟他偶有往来。他神通十分广大,我对他说了山君你被困药师宫的事,他便说会帮我,又说……白娘娘会用灵珠救人,若是山君能夺得白娘娘的灵珠,便能功力大增,从此不用再受药师宫和伏魔山庄的欺负……”
“他怎么知道姐姐会用灵珠救人?”小青皱眉,满是怀疑地看着小灰。
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啊,”小灰磕倒在地,“那会儿我一心只想要救山君,又想着他本领高强,便没有怀疑……山君,你一定要相信小的,小的对你一向忠心耿耿,你是知道的啊!”
小青狐疑的目光在小灰背上逡巡许久,终究作罢:“好了,你起来吧……不过……你这朋友,我倒想见见。”
小灰一个哆嗦,额上的冷汗直直滴落面前的青色地砖,却不敢说一个“不”字,只能先应承下来:“小的不知道他去处,下次他来找小的之时,小的定带山君和白娘娘前去。”
“嗯,这还差不多……”小青扶他起来,冲他笑笑,“我也是怕你蠢,被人骗了也不知道……”说完,望向大厅外,思忖道,“许宣他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,我们先离开,下次等小白在的时候再来,也好有人帮我们说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