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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行人歇了脚,都被施恩请到堂上奉茶,推让一番,请林冲坐了上座,鲁智深、杨志、高强、陆谦等次第就座,老管营在主位坐了,施恩在下首相陪。
一轮茶罢,老管营开口道:“今日犬子与他人争斗落败,若不是林教头仗义援手,只怕还有性命之忧。我听犬子转述,得知林教头施救之时,神枪如电,力道千钧,于数十步外制敌,真是闻所未闻的好武艺,不知是从何处得来?”
林冲谦谢,又略说了一番自家的武艺,施家父子称羡不已,一齐大赞林教头果然不愧是禁军枪棒教头,武艺精熟枪法如神。
谈了一会武艺,那老管营叹息一声道:“犬子自幼爱习拳棒,也曾经过十余个教师,自以为十八般武艺皆精通,天下大可去得。哪知今日得见天下好汉,不要说似林教头这般垂范八十万禁军的好武艺,就连那蒋忠也是敌不过,看你这不肖子还敢不敢小觑天下英雄。”
施恩满面羞惭,躬身道:“孩儿自今再不敢了,必要遍访名师,精研枪棒,虽不敢想有林教头这般神武,也务要学一身好拳棒,将来去边庭之上,一刀一枪挣个功名回来,也不枉了生于将门。只是天下沽名钓誉之辈在所多有,似先前孩儿的那许多教师,个个说的自己上山可擒虎,入水可捉鳖,教出孩儿的武艺却净是些花拳绣腿,实不知明师高人究竟在何处。”
高强心中暗笑,看这父子俩一唱一和,渐渐把话题引向学武上头,看来是有心拜林冲为师了,殊不知如此一来正堕入小生算计中也!
果见老管营叹息一声道:“明师高人何尝没有,只是孩儿你资质驽钝,虽然为父情愿倾家助你向学,只不知能否入那高人的法眼了。”这是以利相诱的说法了。
林冲见说到这分上,哪还不知这两父子之意?想到施恩本是这一方的土霸王,为人不见得忠谨,本待谦辞婉拒,却想起高强曾说有用这金眼彪处,不知他究竟如何打算,便偷眼去看时,只见高强微打个眼色,头轻点两下,却是示意林冲受了这个弟子。
林冲一楞,这徒弟往日名声虽说不佳,不过这两个多月来朝夕相处,却觉他天性率直,对两位师傅恭敬有加,学武时也肯努力,心中的印象早大为改观。待这次见他救了杨志一命,又不辞辛苦送去北京,确实义气深重,便觉这小衙内人品着实不错,也肯努力向学,加之悟性亦佳,竟是个美质良材了,心中实是欢喜。
此刻见他示意收徒,不免有些踌躇,略思忖了片刻,便笑道:“小管营若果真愿学武艺,林冲倒有些心得愿与小管营切磋一番,可谈不到师徒之分。”
施恩父子见他开口尽皆大喜,要知道这可是禁军殿帅高衙内的师父,如能拜在他门下,岂非与衙内作了同门?当即顺杆往上爬,施恩跪倒在地下连连磕头求恳,老管营也在旁软磨硬泡,林冲却只是不愿收徒。
高强见不是头,忙打圆场道:“师父,据徒儿看来,这位小管营一心向武,对师父又是一片孺慕出于至诚,实属难得。师父之所以不愿收徒,只因汴京职司在身,而小管营老父在堂又不便远游,无法朝夕亲炙之故。以徒儿之见,师父不妨先教小管营作个记名弟子,免得冷了小管营的一片赤诚。况且孟州离汴京亦不过百里之遥,小管营春夏之时大可来汴梁聆教,如此岂不两全?”
林冲见高强只是要收,也只得点头。那施恩见林冲松口,大喜过望,忙跪在地下连磕几个响头,口称“师父在上,受徒弟一拜”,起来又拜师兄高强。老管营见儿子拜了明师,又攀上权贵,心中也是大喜,忙教取出一盘金银绢匹来敬师,林冲哪里肯受?只是推脱,还是高强从中圆场,受了两条蒜头金才罢。
当下喜气洋洋,老管营便教开出酒席来庆祝,自然水陆杂陈,珍馐并至,众人你推我让,一齐大快朵颐。
酒到酣处,施恩拉着高强的手道:“师、师兄,今日能拜了明师,又能见到师兄风采,作师弟的心中实在快活之极。只是想起一事不快,恐怕久后不得再见师父师兄的面了!”说着竟哽咽起来。
高强心中雪亮,知道他要说什么,只作不知,大惊道:“师弟,今日大喜,为何作此不吉之语?”
座上众人见这般情景,都停箸不食,只听施恩言道:“日间师兄也见了,师弟本在那快活林中开间酒店,作些买卖,非是要图什么厚利,只为年少气盛,要壮观我孟州的豪侠气象;只是今日被那蒋门神与本处张都头勾结,倚势豪强,公然夺了这个去处!师弟在这孟州道也算有些虚名,今日出了这般大丑,实是无颜再去见这一方父老了,又岂敢说自家师父师兄的名号,没的把来玷污了。——日后怎见师父师兄的面!”说罢眼眶已红了。
鲁智深却是大怒,把桌子一拍喝道:“你这后生好不尴尬!只纠合一帮闲汉,在那行商羁旅之处耀武扬威,却敢说什么豪侠!今日亏是吃那蒋门神强夺了,方停了这等营生,否则若撞在洒家手中,也是一顿好打!”
几句话骂得施恩父子下不了台,偏生这和尚是衙内的另一个师父,说来还是施恩的长辈,也不便发作,憋得施恩的眼睛成了红色,金眼彪翻作血眼彪。
高强心想这时可该我出场了,忙笑道:“师弟勿惊,智深师父实是心向着你,不想你随那帮无赖蹉跎了,师长如此厚爱,师弟还不谢过了?”
施恩也知道这是好台阶,忙就坡下了驴,恭敬地施了个礼,所谓凶拳不打笑脸,鲁智深也没了脾气,只索罢了。
高强又道:“师弟,据为兄的看来,你前番作为其实亦有可取之处,只是师弟力弱,无能为之罢了。若是师兄我当此地步,可另有一番作为。”
施恩大喜,忙向师兄请教。林冲等也早听他说什么保这一方百姓安靖,此刻见他终于说到正题,都要听他有何计较。
高强笑道:“师弟,愚兄先来问你,这快活林如何而起?”
施恩皱了皱眉头,却不知如何回答,老管营在一旁答道:“好教衙内得知,这快活林本无集镇,乃是各路客商南来北往,都打此处经过,渐渐便有人在此经营些食寮旅店,货栈转场等事务,其后渐聚渐多,便成了气候。”
高强一笑,又问道:“既是如此,敢问此处可有官衙?”
这个施恩就知道了,忙笑道:“师兄可不是岔了,此处若有官衙,那张都头何须用什么蒋门神,径自来收他的租税便是,哪里还有小弟的营生?”
高强一拍大腿道:“这便是了!想这快活林四方辐辏,人烟聚集之地,如此兴旺,哪里少了租税?官衙之所以不设,乃是因那张都头私心作祟,指望从中中饱,不欲入了公门,这才借助那蒋门神之力。可以想见,此后张都头、蒋门神一伙必当仗势横行,将这一方租税尽数入了私门,各处商家亦只得奉承了。”
林冲双目一张,怒道:“青天白日,朗朗乾坤,岂容这班鼠辈横行?明日某家便上复孟州府衙,教取了这一片土,绝了那厮们的财路。”
高强暗自摇头,心说林冲你也太天真了,难怪水浒里受尽委屈,喟叹一声道:“师父,倘能如此,自是上上大吉了。只是这张都头既已勾结蒋门神霸占此地,又怎肯轻易罢手?其上策便是纠结知府,将这一注财喜也分一份与他,只要瞒住朝廷便是万事大吉;就算徒弟求家父上复朝廷,在此地设了官衙,这一班人已盘踞于此,强横霸道,表面又有正当营生,官府如何驱逐于他?结果便是这片百姓于朝廷租税之外又多一份贡献给这般恶徒,比之现在只受他一方压逼来,更是苦不堪言了。”
座上众人听了这一番计较,都是呆了,独有鲁智深在一旁冷笑不止,却不说话。
施恩呆了片刻,忙道:“如此师兄何不助小弟重夺此地,小弟顾念着乡土之情,庶几可保这一方安宁。”
高强摇了摇头,笑道:“师弟,你未免太天真了,这张都头手握本州兵马,你若使力去强夺,可敌得过他千余人众么?他身负地方缉捕职责,调动厢军马步是天经地义,难道愚兄回汴梁去调禁军来助你不成?”
施恩刚想回答“那敢情好”,总算没笨到家,听出这是反话了,没有朝廷旨意,禁军可不能擅离防地,否则便成了谋反了。当下压着心火道:“以师兄所说,难道小弟就只好任这一班匪类横行?”却是半点主意也没了
众人也多作此想,却见高强笑道:“非也,不能力敌,便可智取。为兄有一计在此,保你不费吹灰之力,稳稳重夺快活林便了。”
(第二部第四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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