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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强乍听这声音,脑子里就是“嗡”的一下,清楚记得正是当日怡红楼上的那一声呼唤,思想中只有一个念头:“是她,一定是她!”手竟微微颤抖起来,双脚钉在地下一动也不能动。
白沉香看见他这样子不禁发急,推了两下不见反应,一时情急,提起桌上的一柄玉如意望高强头上用力一敲,低声嗔道:“衙内,作什么?”却不敢高声,恐惊院中人。
这一下当头棒喝,总算惊醒了这位穿越时空的超级追星族,高强摸着头上被敲的部位差点失声叫出来,却被白沉香一只温软滑腻的小手捂住,杏眼圆睁地瞪着高强道:“衙内可记得适才答应香香的言语?若有半分不合,万事休提!”
高强这才回复过来,暗叫声“惭愧”!原来事到临头,凭你何等人物照样是关心则乱,自己以前看到街上疯狂叫喊的追星一族总是嗤之以鼻,轮到自己却还是一样的不堪,区别只在所追的对象不同而已。
他冲着捂住自己嘴巴的香香微一点头,示意她放心,随即退后两步,转身躲到屏风后面去了。
耳听得白沉香轻轻舒了一口气,教两个使女把船舱中略略收拾一下,一面迎出去,时候不大就听两个细碎足音走进舱来,一路轻声说笑,到坐定时,那该当是李清照的人儿竟是坐在离屏风最近的位子上,也不知是白沉香的有意安排还是凑巧。高强屏气凝息,只恨自己未曾练得什么上乘武功,什么忘情天书、长生诀之类潜踪匿迹的心法只须会得一样,这刻便大有用武之地,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,连出口长气都要以极细微的呼吸吐出,生怕惊扰了心中的偶像、才情风骨千古流芳的易安居士。
一面要留意屏风那边的动静,不能放过了李清照的一言一笑,一面又要全神控制自己的呼吸行动,不敢有丝毫异动传出,这般分心二用之下,又是九月“桂花蒸”的暑热未消季节,不片刻高强就是浑身汗出如浆了。不过人的思想是极度奇怪的,越是这样紧张要命、全神贯注惟恐不足的时候却越容易胡思乱想,高强此刻心头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呆子的形象:“那段誉初见神仙姐姐时,是否也与我同样心情?”
耳听白沉香娇笑道:“姐姐可有日子没来了,今日怎么有空来妹妹这里坐?”
这本是随口的客套,哪知李清照却幽幽一叹道:“妹妹,你是处闹市如居远山的清净人,姐姐可等闲不敢来惊扰你,怕身上的俗气冲了你也。”
“这话从何说起?”白沉香口中和高强的心中同时出现这个反应,以李易安的才情雅致,白沉香虽然是一代奇女子,亦不能夺她半分神气,怎说到一个俗字?
只听李清照又叹口气道:“妹妹,你有所不知,家翁近日已经失势,恐怕不日就要罢相,到时候上台的必定是蔡相公,实不知如何了局了!”
白沉香这些日子跟着高强等人厮混,对双方的政争倒也知道一些,因此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意外,却不好说自己也有份参与扳倒你老公公的行动,只笑道:“姐姐又何必如此忧虑?本朝历来优待士大夫,尊翁又是堂堂两入宰执的人物,就算罢相也不过是权柄有失而已,优游林泉当不成问题,姐姐的良人又是刚秋闱得中的,过了明春就可授实缺,难道这风头还会影响到姐姐不成?”
“妹妹啊,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李清照又是一叹,听得高强心中就是一阵发颤,只觉得这叹息声仿佛直凉到自己心里一样:“那蔡京蔡相公岂是寻常人?即便是如司马相公、苏学士这等的名士重臣,只因当初恶了蔡相公,将他贬黜不用,到蔡相公上台辅佐当今以后,竟弄出党禁的案子来,御笔书为奸党,立碑为证,不但污了列位相公、学士的身后之名,门生子弟亦一同贬窜远州,本朝对付政见不同者哪里有这般狠辣的手段?”
“况且家翁本是蔡相公倚重的人,当日初入宰执也是仗着蔡相公的提拔,意欲引为援奥的,不想家翁却要独树一帜,摆出跟蔡相公唱对台的架势来,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人匡助,几番折冲下来就被赶出宰辅,当时便吓得要求外放避祸。”
“唉,倘若果真当时便失势外放,倒也少了些事端。偏生天降灾异,彗星经天,蔡相公罢相禳灾,家翁还以为得天之助,与刘侍郎几个得意忘形,随意将蔡相公的法度窜废。那时我便对官人说,天象殊不足凭,还是多积点人德的好,可我一个妇道人家,说些金石辞赋的官人倒还有些兴趣,朝廷大事又那里插的上口?”
白沉香又是一笑:“姐姐虽是女儿身,不过以往日与妹妹说的那些议论而言,比当朝的列位相公可也不差呢。然则尊翁罢相,京中就算呆不住,要求个外放也不为难,正好看赵公子授什么实缺,一家人去外面逍遥岂不是好?”
高强听得正入迷,李清照的每一个字句都像是天籁之音一般,要先品其音而后得其意,到这里忽然停了,只听有走动声音,接着是碗盏碰撞和倒水声,原来是两个使女端上茶水来待客。这下立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,也不知是躲在这屏风后头憋了一身汗,还是即将见到心中偶像激动的,无奈眼下时机未至,还得继续猫着。
听得李清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象是有些烫了,吸溜着气将杯子放下,续道:“妹妹,姐姐今天来是向妹妹辞行的,恐怕今日一别,再要相见便遥遥无期了。”
此言一出,白沉香与高强都是微微吃惊,告别不是什么意外,不过说到再见无期,究竟是什么原因?
高强心急如焚,恨不得一个箭步窜出去来个“本衙内这厢有礼”,只是先前已经跟白沉香说好了条件,再这样由着性子乱来可就不该了,堂堂男子汉岂能对美女言而无信?“忍耐,一定要忍耐!”
白沉香听了听屏风后并无动静,心下暗赞这小衙内还算不错,这样的话听到也能沉的住气,奴家便帮你一遭:“姐姐何出此言?姐姐纵然随赵公子外出为官,不过三年六载必可返京,那时岂不是又可相见?何况妹妹行动自由,只要是想念姐姐了,何时都能去看望,又怎说到再见无期?”
只听李清照苦笑道:“妹妹如此有心,姐姐是记下了。只是那蔡相公为人阴狠,睚眦必报的人,家翁又两番与他作对,只怕今番不是求个外放便可了局的,必定还有后续的种种手段出来,妹妹不见蔡相公当年对付苏门四学士的狠辣?恐怕姐姐这一去就是直放天涯海角,那烟瘴苦恶的远路军州,似妹妹这样的娇花嫩蕊怎生去得?”
高强听的冷汗涔涔而下,这一节他可从来没想过,蔡京是有名的有才无德,报复起政敌来手段狠毒,怎么可能放过两次背叛自己的赵挺之?单看他平日称之为“移乡子”而不名,可知其怨毒之深,这次赵挺之下台,不被他整得脱层皮才怪。其实他也不是就想不到此节,只是赵挺之的死活跟他毫无关系,脑子里压根就没去想赵挺之倒台以后是什么下场。
现下可就不同了,关系到心中的“神仙姐姐”李清照的生活幸福,说什么也不能等闲处之,一定要设法为其转圜,至不济也要教蔡京的报复不会殃及到李清照身上。顷刻间立下如此决心,高强双手握拳咬牙切齿,面目狰狞处如白日见鬼,幸好他是一个人躲在屏风后面,要不然再有几个才女也被他吓跑了。
他这边心理变换无人能知,那边白沉香可还记挂着答应了高强的事情,听得李清照说后会无期,心说这小衙内不得急死?还是赶紧把话题往这上头引,免得他情急之下作出什么事来:“姐姐,你吉人自有天相,此去定当事事顺遂,步步平安,不必忧心过度。那些扰心的事且不去说它,姐姐可还记得当日妹妹拿给你看的那阕青玉案么?”
李清照本来心情欠佳,一听见白沉香说到词章,精神就是一振:“怎会不记得?那词清俊幽雅,情意隽永,其妙处实为近朝仅见,方之李后主词亦不为过,姐姐自从得了这词,每日都要把玩数次,倒着也能背出来了,实在是绝妙的词句。妹妹说这词怎么了?”
白沉香一笑:“姐姐既如此推崇这首词,可愿再见识见识这词人的作品?”说着便铺开纸笺,素手轻挥,将高强所剽窃的另几首稼轩词录了出来。高强在屏风后面先是叫妙,这正是投其所好,嗣后又跌足不已,早知道有此一幕,就事先将陆游那钗头凤写给白沉香了。须知稼轩词意境寥廓高远,好词是好词,用来感动美女却差了一筹,正如现代时的CJ文风大受女生欢迎,众老爷们却嗤之以鼻一样。
白沉香随写,李清照随看,一面赞叹不已,连声道:“真不知这人怎生修行的,竟如此锦心绣口,落笔无一俗字,姐姐是一生都写不出这等意境来的。”
白沉香写毕,见李清照如此兴高采烈,便笑道:“姐姐,你可知这人究竟是谁么?”
高强的呼吸立刻屏止,只等屏风那边人的回答,从未觉得天地间如此安静,似乎自己的心跳声就充斥了整个船舱。
(第三部第二十七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