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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实话,太傅的确是饿了。
大清早就爬起来上朝,然后糊了一上午大魏朝的烂窗户纸,又在寒风中走了半响,早上匆忙喝的那几口参鸡粥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。不过既然是存着心敲打这少不更事的小皇帝,自然也看不上那几块隔夜的馒头,只一扬手,连铜盘子带馒头全砸在了地上。
铜盘子“哐啷啷”在地上连滚了几圈,一路欢畅地滚到了门口。
门外的侍女太监全都蔫了,都不敢大口吸气,生怕被盛怒的太傅听见。
安巧儿心里更是一紧,这要命的人物,连先帝后来都有些惧上几分,才忍不住动了斩草除根的心,又惹来了杀身之祸。
那孩子才多大的年岁,如今算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,还要被那活阎王肆意羞辱,想到这,一个没忍住,眼泪已经出来了。
聂清麟捏着衣角,身在这火山的端口,感受怒火滚滚的煎熬,偷偷抬眼瞟了下太傅依然冰冷的神色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轻盈地跨过一地的狼藉,起身从旁边的柜门里取出了一碟子金丝枣,用旁边的放着的小汤匙熟练地抠除了里面的枣核,放入小碗里,再娴熟地用安巧儿炒好的油面儿冲了一杯蜜枣油茶。
然后端到了太傅的面前,软囊囊地来一句:“馒头硬了些,有些伤胃,这个正好,就是有些烫,喝的时候慢点。”
再说句实话,小皇帝的反应,太傅的确是又有些出乎意料。
这就是个不懂场面的孩子的做派嘛!得罪人了,拿出自己看家的零嘴来用心地哄上一哄。
可他也不看看自己要哄之人是谁!
在名利场里浸染得久了,见惯了美色珠宝的贿赂,小皇帝这种不按章法还真是有些新鲜的感觉。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幼稚以极的方法来讨好权势熏天的卫太傅了。卫冷遥这滔天的怒火,又被这一碗皇帝御驾亲“泡”的蜜枣油茶给噎住了。
聂清麟举了半天的小细胳膊都有点微微打晃了,偷眼看着卫侯大人也不知在那酝酿着什么。心里暗道一声失策,这冲茶的水是刚烧开的,一会被掀翻了免不了要烫上几个水泡,也不知安巧儿匣子里的獾油膏子还有没有剩,现在这时节管太医院讨要估计也要费些周章……
正胡思乱想着,手里的碟子一轻,太傅大人居然接过了那杯茶,只不过没有立时去喝,只是眯着眼儿看那杯中打着旋儿的蜜枣。
聂清麟似乎想起什么,又起身坐到了太傅的身边,也没有接回来,就着太傅的手,将小脸凑了过去,贴着杯沿抿了一大口,说道:“温度正好,太傅可以饮了。”
卫冷侯从来不在外面随意用餐,死敌四处环绕,高处不胜寒,难免要提防用毒下药的。方才也是被那皇帝小儿的软语绕住了,看那小儿顶着微红的小脸,一通的折腾,加上备茶的模样也甚是纯良可爱,颇有点邻家稚龄弟弟的得趣,一时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茶杯,可是一接过,他便有些懊恼,还没等甩了杯子。
那看起来跟个傻子似的废物,偏偏这时候抖着机灵,居然明白他的顾忌来亲自试食了。
卫冷侯当初其实是武举出身,后来阴差阳错的走了文科,但骨子里还是有些习武之人的习气,后来又去边关督军了几年,其实在饮食起居上是不大注重小节的。
要是这小皇帝但凡露出点愤恨,或者是哭天抹泪地大喊冤枉,都能叫卫太傅腻歪得再给这皇帝一双小铁鞋穿上一穿。可偏偏新帝面对他这种逾矩的羞辱,一副坦然受之,又有点懵懵懂懂的德行,便犹如一记重拳打在了上好的棉花袋子上,失去了刁难的兴味。
既然小皇帝主动解了他的顾虑,加上腹中实在是饿得很,卫太傅也没客气,一口便将那喷香的油茶喝得干干净净。
也不知这小皇帝是不是有意的,卫冷侯以前是爱极了枣儿的味道,总是喜欢用枣泡水,只是这几年呕心沥血的事儿渐多了,诸多的生活习惯也就都变了模样,这么一想,应该是巧合了。
待到腹中暖了起来,聂清麟偷眼打量这辅政的重臣似乎不那么暴躁了,便软囊囊地细语到:“那个聂璞……朕倒是不太记得了,只记得朕八岁的时候,他跟着没有过世的安西王一起来宫中给当时还健在的太后请安,也不知怎么的,后来是在太后的寝宫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,失了礼仪,被先皇撵出去的,以后朕就跟这位堂兄不大得见了,难为这安西王还记挂着朕,只是这胡说八道的毛病好像还是没有改啊……”
听着小皇帝的独特的柔嫩音调,刚刚渐渐暖起来的胃也开始回血,人也松弛了许多,正靠在软榻上休息的功夫,卫冷侯突然心里一动,忍不住又看了看这个他之前一直不大瞧得起的小皇帝,那张略显清瘦的小脸上,大眼儿倒是温润湿亮,一派天真的气息,就是个孩子随口而出的童言无忌。
可是这小儿不经意间提起的往事倒是真真的提醒了他。
卫冷侯在宫里一向是耳目众多,自然是知道这段秘史,那个聂璞倒是个色胆包天的,当初趁着各路藩王进京面圣的时候,似乎在太后的寝宫里睡了皇室宗亲的哪一个皇嫂……
本来是提不上桌面儿的陈年艳史,可是突然被翻捡出来这么琢磨一番后,卫冷遥心里登时有了主张,这安西王敢下他卫冷侯的面子,哼哼,那他就让这安西王一宗灰飞烟灭!
心里流转着歹毒的念头,便再也没有那闲情跟这小皇帝磋磨。连一句“微臣告退“都懒得说,踹开满地的馒头便走人了。
阮公公一路跟来,立在寝宫的门口,本以为不一会就能听到小皇帝哀嚎求饶的动静,心里正在感慨着呢!
毕竟今儿在早朝上,卫太傅可是毫不留情地抄斩了替安西王说情的御史满门,为官二十年的老臣啊,除下帽子便拖到午门斩了。
下朝的时候,他在一旁看得分明,余怒未消啊,在雪地里走了半天,头顶都是呼呼的冒热气,吓得跟在后面的侍卫们没一个敢上前说话的。
等到卫太傅拐到了小皇帝的寝宫,阮公公心里暗叫一声:“坏菜了,这孩子是躲不过去了。”
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儿,这十四皇子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从来不显山露水,那丽妃的性子刁毒,心气儿又高,以前那些事儿,招着不少人的嫉恨的。这十四皇子小时候,可没少挨着他那母亲的连累,后来再大了些,宫里就跟没有这一位似的,谁也想不起来他了。
想来这孩子也是宫里众多是身不由己,苦情的一位,身在落败的皇家,如今又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,也怪可怜儿的。
可惜这乱世之秋,都是各顾各的,哪有那么多的闲心去怜悯旁人,也只能冷眼旁观没有根基的一根弱草被碾压践踏了。
可谁知,大殿里除了最开始那一阵掀盘子的声音,便再没了声响,又过了一会,就看见卫太傅面露轻松之色的出来了,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宫。
阮公公擦了擦冷汗,回头看了看那位正站在殿门口一脸谦顺地恭送辅政大臣的小皇帝,心里不由得感叹到:“深宫之内,卧虎藏龙的,看着不起眼,可说不定都是人才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