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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春景。名兰浅笑着隔窗凝望屋外湛蓝的天空,手里捏着的是前些日子贝勒爷出征前留下的那张金绘龙纹宫笺“有道是,心还在,情去人还落魄”仿佛他的气息仍封存在这纸上,嘴角的笑意渲染,只是眸子里的笑却一圈圈没在眼底。昨儿她代嫡福晋去宫中请安,却听父汗说要让爷迎娶科尔沁贝勒莽古思的宝贝丫头,好像是叫哲哲来着。因为嫡福晋近些日子身子不好,婚礼的事儿,也只得交予她去办。
父汗还执意要她把婚礼办得热闹些,说是蒙古科尔沁肯归附不容易,怎么着都得给他们个脸面默默想着,抿了口清茶,心里依旧酸溜溜的,只觉得索然无味。这日后,可怎么办呢?
正想着,门的合页处吱呀一声“格格?”雨杏捧着个才换了新炭的象牙镂雕五蝶子手炉迈进来,正埋头理着里面暖和的木炭。进门时瞥见她家格格一脸愁容,不由的轻笑出声。
“你个没心没肺的,我都快愁死了,你还笑呢。”名兰水眸子一瞪,狠狠的扫了雨杏一眼。
“格格您哪,就别愁了。”雨杏笑笑,把手炉仔细装好,用细丝绢子垫着,掖到名兰手下,这才起身边帮主子掐肩,一边回话道“方才安澜递了话儿来,说贝勒爷晚上来您这儿用膳。贝勒爷这可是刚征战叶赫部回来,才被大汗封赏,心气儿高着呢,可哪儿都不去,偏偏只来您房里。您想想看,难道还不明白咱们贝勒爷的心思?”
名兰没吭声,她上面还有嫡福晋,跟自己一样的,还有两个侧福晋,她年纪最小,来的又不是最早的。这风头,再怎么也轮不着自己出啊。苦笑着**手炉上的铜环,拨楞的丁零零直响。婚宴,照大汗的意思,既然嫡福晋身子不好,也是要自己操办了。这摆明了是要把她的位置提到那俩侧福晋头顶上,这下可好,不知要招多少嫉妒怨恨。
“格格,您这些天怎么尽出神?”雨杏轻晃晃名兰的肩膀“要是累了,奴婢陪您出去逛逛吧,大白天的走了困可就不好了。”说着拾起件暗纹江绸披风,就要搭在名兰身上。
名兰缓缓摆手“不用了,这些日子老是犯困,你就让我歇歇吧。”说着,揉揉额角,微闭上眸子。任着屋子里寂了一阵儿,忽听门外有丫鬟隔帘子禀报“主子,嫡福晋打人送来两条银狐五彩裘貂皮围脖,并上一对镂金如意琐,是贝勒爷这回带来的礼物。”
名兰闻言微叹口气,慢慢睁开眼,顿了顿,颔示意道“叫她进来吧,我有话要问。”说着朝茶炉伸伸手,示意雨杏儿斟茶。
门帘轻轻挑开,一个叫筝儿的丫鬟闪身进来,恭恭敬敬福身“主子什么吩咐?”
“起来吧。”淡渺的话音。“是嫡福晋让你送来的?”
“不是。”筝儿战战兢兢的回话。“是贝勒爷嘱咐嫡福晋把这份礼给您送来的,可嫡福晋有恙在身,也来不及过目,奴才们就照着礼单送了。”
“另外两位侧福晋有吗?”名兰边端起碧螺春,别开茶叶,抿了一小口,看了那礼盘一眼,像是不经意的问道。筝儿愣了一瞬,飞快的抬眼瞥向名兰,正对上名兰探究的目光,忙又把头埋下去“回主子话,另外两外福晋主子也有礼”仿佛怕名兰恼火似的又赶紧补上一句“只是有虽有,却没主子那两条银狐五彩裘貂皮围脖,只是寻常的水貂皮罢了,还有那如意琐也换成了翡翠簪子。”
“行了。你下去吧。”挥退了筝儿,名兰看了看礼盘里那两条上好的狐裘围脖,手指轻柔的抚过,唇角微微一动“雨杏儿,去挑个机灵点儿的丫鬟,把这两条围脖给敏如和锦音两人送去,一人一条。只说是照贝勒爷意思给的,其他什么都不用多嘴。”
“格格,您这又何苦?”
名兰似笑非笑的看雨杏一眼“你能不知道?”见雨杏仍旧一脸惘然,只得叹口气,继而解释着“我可不想赶明儿做了这围在人脖子上的狐狸。”顿了顿,语调黯了些,困倦似的伸手揉揉耳朵上的镂花翡翠坠子“这风口浪尖的,我还没那本事,就叫有本事的人去做吧。”
用罢晚膳,约摸着天也擦黑了。外头的丫鬟依次上了灯,庭院寂寂,只听着那树杈上喳喳的鸟鸣。
皇太极自方才进屋起,直到现在,除了偶尔答应两句嗯以外,再无一句闲话。名兰见此,心底明白,于是扭头吩咐道“雨杏儿,你下去瞧瞧特地给爷做的松仁儿鹅酥卷,待会儿听我吩咐再进来。”
雨杏儿微微颔,躬身一福,道了句是,就领着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鱼贯退下了。待到屋门合上时吱呀一声,名兰才含笑抬眼看向皇太极:“爷今儿晚上怎么来我屋子了?照礼数您是该去姐姐屋的。”
而他却只是笑着动动嘴角,欲言又止的凝神。“爷”名兰低低的唤了一声,双手轻轻覆上他的,柔柔的握住“您有什么话儿,就直说吧。名兰都明白的。”
皇太极疲惫的瞌上眼皮,反手拉住名兰,将她拥在怀里“兰儿呵我这也是不得已”暖暖吐出的呼吸,喷在名兰耳鬓上,痒酥酥的,使人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缩了缩。皇太极见状把环着她的手臂紧了些,苦叹一声“你说,用一个女人,去换正白旗,值得吗?”
名兰闻言,诧异的举眸望去,停了停,然而没敢作声,值不值得,根本不需她去回答,这事儿也不需要她多嘴。顺从的带着一丝苦涩轻点了点头“爷,您觉得值得就好。名兰一切听您的。”这一切早就是定局,八贝勒如今会这样问,也不过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一星肯定罢了。她需要的,就是听从他做出的一切决定,然后站在背后默默支持她,哪怕,这个决定再不公平。
皇太极舒缓的一笑,爱怜的吻吻她的额角“就知道你比漱玉通情达理。”名兰听了,心头一惊,不觉凉了半截,心底冷笑一阵,原来他早就去过嫡福晋那儿了,自己倒是自做多情了。只是,想探口气,还用这种方式?
“兰儿,漱玉身子向来不好,这婚宴之事,还得多劳烦你了。”皇太极微笑着捏捏她鼻梁“别给咱大金丢脸。”
名兰心里一凉,果真是拿科尔沁那丫头给蒙古归降的各族做表率啊,看来她还真不能掉以轻心。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儿,左思右想,终究还是问出口“贝勒爷这是按照什么品级迎娶啊?”
皇太极愣了一瞬,眸子里的光彩一倏而过,轻描淡写幽幽几个字音吐出,深秋的寒意更深一分“和硕亲王嫡福晋。”
夜深了,只听着窗外仅存的几片树叶,随风艰难的摇曳声,月上中天,树影渐渐移到窗棂上,记得汉人中有位诗人就说过这月光是“疑是地上霜。”苦笑着长长叹口气,她倒是没什么,依旧是侧福晋,只是从此苦了姐姐。漱玉
想到这,心又凉了些。漱玉姐姐是大金开国五大功臣额亦都的长女,当初做皇子嫡福晋时,也算门当户对。只是这位置,这一切的荣耀,都得让给蒙古来的那个丫头,哼哼,幽怨的苦叹一声,只为她是莽古思的女儿,科尔沁贝勒莽古思的女儿!姐姐又怎么能甘心?
半坐在卧榻上,只觉得胸口憋气,恼恨不已,手背上何时滚落了两滴冰凉的泪珠仍不自知。记得自己初来贝勒府时,漱玉姐姐对自己多好啊,旁人欺负时,还是她帮自己解的围。先前丫鬟们欺生,端了些劳什子来糊弄她,还不是被姐姐现教训一阵才罢休。
那时侯那时侯姐姐还得宠呢。如今姐姐身子不好了,贝勒爷就抛到一边儿去了。可姐姐这身子病,还不是为给爷添子嗣闹出来的。到头来,小阿哥没保住,身子弄坏了,还把恩宠也给丢了,落得个人去楼空,何苦来呢?
想到贝勒爷清淡的一句“照和硕亲王嫡福晋品级迎娶”心里猛得一抖,嫡福晋啊科尔沁那丫头若是做了嫡福晋,他们又将置姐姐于何地呢?
思前想后,直到拂晓前,天黑得极透,真是到了鬼都打盹的时辰,再也撑不住,头一沉,不觉就睡熟了,再醒来时,天已大亮,身旁的贝勒爷已起身上朝。
不出声的伸了个懒腰,翻身起来,侧脸瞧见案桌上搁着一方雪青色丝帕,上面压着两枚耳坠子,银梅做底嵌东珠,是宫里头的式样。不消说,又是贝勒爷隔夜的赏赐。
扯动嘴角笑笑,忍不住咳嗽几声,外屋守着的燕香听到动静,知道是主子醒了,忙叩叩门,将巾帕沐盆等送进来。见是燕香,奇怪的凝目望了一阵儿“雨杏儿呢?”
燕香笑着“主子怎么忘了,雨杏姐姐昨早上起就头疼,还是您午晌儿准的假,让她今儿好好歇歇。”名兰闻言,仿佛是有那么回事,只怕是自个儿当时没在意。也就没再吭声,任着燕香伺候着梳洗罢。
更了衣,缓缓踱步到冻石条桌前,望着早膳菜色依旧,不免有些倦怠,提起调羹盛了半勺鸭子粥,送到嘴边挨了挨唇,又搁下了。撇撇嘴,叹了声“没胃口。”
一班丫鬟见如此,皆知是主子心烦气扰,加之雨杏又不在主子身侧,连个讲笑话逗开心的人也没有,更是不敢作声,静立在一旁。
“你们今儿怎么了?”怔了好一会儿神,名兰才觉察着屋里气氛压抑的紧,故作轻松的笑笑,目光从众丫鬟身上一一扫过去。
话音刚落,就听着门外乱糟糟一阵吵嚷“银莲给敏主子请安,主子吉祥。”“吉祥?吉祥什么?你们主子呢?我有话要问。”名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,抬头就瞧见侧福晋敏如冷着脸夺门而入,银莲没拦住,只好一副苦相尾随着进来,望见兰主子一脸愕然不明所以的样子,银莲愧怍的缩缩脖子,退到一边儿去了。
名兰停了一阵,缓缓起身,娉娉婷婷做了个万福,颔瞬间,瞥见敏如手里紧攥着昨儿送去的那条银狐围脖。心里冷笑一声,顿时明白了七分,抿抿嘴角了然一笑“大清早劳姐姐动驾,妹妹若有得罪之处,还望姐姐多担待。”
抬手不打笑脸人,敏如见她如此,只得敛了敛怒气,举起手中的狐裘“你送这条围脖给我什么意思?是欺侮我不得贝勒爷宠呢,还是炫耀你最会狐媚人?”名兰闻言,不声不响的垂眼听着,敏如却不依。
“我告诉你名兰,别指着贝勒爷宠你,就登鼻子上脸,你数数你才进王府几个月?敢骑在姑奶奶头上作威作福,只怕你没那本事。”名兰仍旧只是微笑笑,并不辩解什么。倒是燕香见这话说的难听,不由的火气攻心分辨两句“敏主子,您说话也该有个分寸,我家格格好心送围脖给您,哪点得罪您了?你不言谢也就罢了,反咬一口算是什么?同是侧福晋,怎么就不见锦主子大清早来这儿大吵大嚷的跌了身份!?我们福晋就是被贝勒爷宠着,您眼红”话音未落,啪的一声,脸上已是火辣辣挨了名兰一巴掌“贱蹄子,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?”
燕香诧异看着名兰眸里的怒气,却不敢伸手抚抚滚烫的脸庞,只得委屈的紧咬嘴唇,却止不住红了眼眶。轻轻倒吸口气,有些颤栗的跪将下去“奴婢知错,再不敢了。”
名兰任燕香跪在冰凉的地上,也不答理,只是对敏如赔笑着福福身“姐姐别见怪,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这死丫头。那围脖当真是贝勒爷赏给您的,姐姐千万收好。”敏如闻此,狐疑的瞥瞥名兰,加之没想到碰上这么出戏,闹了个没趣,只得悻悻笑了笑,转身离去了。
待人都走远了,堂屋里静得人心凉,只有火盆里木炭寂寂燃着,不时劈啪崩出几颗火星。燕香委屈的跪在中央,埋着头隐隐流泪,忽觉得胳膊上力道一大,被人轻轻拽起来。还未及回过神儿来,一副蘸了冷水的丝帕子轻柔的抚着自己面颊。一愣,忙抬头看时,是名兰静静的眼眸,眼底一丝关切,动动嘴角,仿佛有千言万语,终只是“委屈你了。”绵柔的几个字。燕香却被说得心底一股暖流,熨烫得展展贴贴。抽抽鼻子,咧起嘴角笑了笑“主子言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