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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巴黎,一处幽静的庭院里,一位巨人高高站立着。他智慧的头颅微微昂起,脸上带着几分嘲弄与不恭,眼睛射出洞悉一切的光芒,令人悚然而肃然。与这份倨傲不太相配的是,他身上竟赫然裹着一件宽大的睡袍,一头长发也随意地蓬松着。但这丝毫无损他的形象,反倒使人浮想联翩:今晚,小小的阁楼里,他是由于喝了过量的黑咖啡而难以成眠,还是被笔下某个人物的命运所折磨而翻身下床,继续导演他的人间喜剧
他就是奥诺雷德巴尔扎克(honorédebalzac,1799-1850),法国19世纪伟大的小说家,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巨匠。
他的童年是痛苦的。出生后便被寄养在别人家,4岁才回到父母身边,母亲却不善于培养和孩子的感情,以至于他幼小的心灵孤僻而感伤。
他的学校生活是黯淡的。小学6年是在一所监狱般的教会学校度过的,环境闭塞,制度古板;中学时,在一次有35个学生参加的考试中,他名列第32位,是老师眼里极其平常的一个学生。孤独中,他将自己放逐到书本里,进行了大量而广泛的阅读,产生了许多异于常人的思想。小小年纪,他就写出了关于人类意志的论文,结果却被老师一撕了之。
踏足社会后,他的思想发生了更深刻的变化。从大学开始,他先后在诉讼代理人和公证人事务所当见习生。这是他的社会大学,他通过形形色色的案件,看到了巴黎社会的丑恶内幕,也看到了资产阶级法律的虚伪。同时,他对学习法律以及由此而来的所谓有前途的工作产生了深深的憎恶。
一天,他向家人宣布:“我不学法律了,我要做个作家!”母亲给他租了一间狭小而黑暗的阁楼,摆了几样简陋的用具,只给他提供少而有限的费用,希望借这种艰苦的生活打消他的“疯狂野心”虽然他不得不对每个钱的用途都做出周密的安排——即使这样还是常常挨饿,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,因为他终于能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了。
没有白天,没有黑夜,没有娱乐,他不眠不休地进行创作,完成了一部悲剧克伦威尔。他把这部处女作拿到一个戏剧界权威那儿,得到的评价是:“你将来做什么都可以,就是不要写作。”打击是沉重的,但执著的巴尔扎克只是耸耸肩而已。既然不能使世人伤心,他就决定使他们开心;既然写不好悲剧,就写别的吧。他回到阁楼里,更加狂热地写着,每天写60页,3年之中用不同的笔名完成了31部作品。结果,他仍然没有成名,没能改变现状,出版商总是通知他版税将来再付,他也只好答应将来再还清自己的债务。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,他做过出版商、印刷商,也办过报纸,但都失败了,债务反而增加了。这是又一种打击,但他还是没有灰心,仍是耸耸肩而已。他确信,是他的厄运和合伙人的欺诈行为使他栽了跟头,他本人没有错。那么干吗为这些事操心呢?梦想已足以使他快乐之至。30岁以前就负了10万法郎的债吗?啊哈,来日方长。肚子里没有食物怎么办?很简单,拿起一根粉笔,在桌上画一个圆圈当作盘子,再在盘子上写下最喜欢吃的菜名。他就这样空嚼着幻想出来的山珍海味,眼中泛起幸福的泪花,肚子和钱包空空的,心里却装满梦想。
在30出头的时候,这个野心家已经设想出一个庞大的计划:以人间喜剧的形式创作一组小说,绘制出一幅人类的抱负、欲望、斗争、爱情、仇恨、阿谀与恐惧等的全景图。他说:“拿破仑是佩着剑的士兵,我是拿着笔的文人然而我将在他失败的地方得到成功,因为我将征服世界。”
人间喜剧的确征服了世界。它共分风俗研究、哲理研究和分析研究三大部分,有90余部小说,通过2400多个人物,展示了19世纪前半叶整个法国的社会生活画卷,被后人称为“社会百科全书”是法国文学史乃至整个世界文学史上一座巍峨的里程碑。在这些小说中,他描绘了贵族阶级的没落史和资产阶级的发家史,并把资产阶级这一新生阶级作为主角来写。我们看到,一个金钱统治人类的时代来临了,无论高低贵贱,所有的人都在苦苦挣扎,而他们――那些银行家、投机商、暴发户是率先沉沦的一群。他们的灵魂是那么卑鄙、那么丑恶、那么让人痛恨,可他们被金钱控制后的人生又是多么痛苦、多么悲哀,甚至令人同情!在他的笔下,一幕幕新悲剧在惊心动魄地上演着,莎士比亚时期关于贵族和国王的戏剧渐渐隐没到历史的幕布后面。巴尔扎克向这些旧戏剧发出了挑战:“我的资产阶级小说比你们的悲剧还要悲惨。”
可是,巴尔扎克没有完成他的宏伟计划。虽然他后来搬出了狭窄的阁楼,但现实依然限制着梦想的成长,是另一层意义上的阁楼。滚雪球般迅速增加的巨额债务是套在他脖子上的黄金枷锁,仅仅每年的利息就使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应付。而时间,那是任何人都左右不了的,虽然他每天从清晨2点工作到深夜,甚至创出过3天就写出一部小说,过了6个星期又完成另一部的纪录,可最后的时刻还是不容置疑地来了。病榻上,他嘴里喃喃着,苦求医生延长他的寿命,哪怕仅仅是几天时间,只为了能再写出一部作品来。弥留之际,他呼唤着笔下的人物,特别是能妙手回春的皮安训:高里奥!葛朗台!高布塞克快叫皮安训!他能救我的命!
他就这样离开了,在一个深沉的暗夜里。那可以说是整个法国的黑夜,因为除了雨果,人们几乎没有注意到法国损失了什么。而即使在他生命的白天,法国也没有给过他应得的荣誉。当他申请加入法国文学院的时候,那些道貌岸然的先生们砰地一声对着“这个小丑”关上了大门。
“荣誉,是死者的阳光。”巴尔扎克说这话时仍然会耸耸肩,我们可以想像得到。但我们想不出,他是嘴角带着微笑,表达着对鄙俗而短视的人们的讽刺,还是眼睛里射出亮光,坚信自己的野心一定会成为现实。我们可以肯定的是,该普照的终究要普照,阳光是连一个阁楼也不会忽略的。